席勒:不要将读书当成你挣钱的工具
以下内容节选自席勒1789年在耶拿大学的任职演讲《什么是世界史及为何要学习世界史》。在具体讲述大家对本课程的期望,以及课程内容与其他学习内容之间的关系之前,我觉得有必要与各位探讨一下关于你们大学学业本身的目标。我觉得说明这些问题,对于我们之间建立未来的师生关系显得非常之必要和重要,然后我们才能开始考察世界史中最值得关注的问题。
有利禄之徒,有哲学之才,两者对于大学学业的看法,完全不同。利禄之徒之所以用功学习,完全是为了满足特定官职的任职条件,并希冀官职所带来的好处;他之所以动脑筋思考,只是为了改善其物质状况,并求得些许虚荣。他进入大学,首先会热心地地将利禄之学和其他愉悦精神的知识区分开来。对他来说,为后者花费时间,就是对未来官职投入的减少,所以从不会为此而浪费时间。他的一切努力,都服从未来主人可能提出的要求,只要自认为足以胜任这些工作,就万事大吉。一旦完成课业,达到其目标,他就会抛弃引导他前进的学术。是啊,何必要继续钻研学术呢?从此,他最大的愿望,莫过于兜售其积攒起来的记忆性知识,并防止其知识的贬值。对利禄之学的任何开拓都会使他深感不安,因为他会因此而面临新的工作,或其以往的工作会因此而变得无用。他惧怕任何知识创新,因为他辛辛苦苦记住的知识体系会因此而崩溃,他更是面临着失去现有工作的危险。对知识革新者的诅咒,莫过于这帮利禄之徒!对知识王国中革命进程的阻碍,也莫过于此辈。幸运的天才在学术中点燃的亮光,总会使利禄之徒自惭形秽,他们因此会毫不留情地、不惜手段地、垂死地进行抵抗。他们其实不仅是在维护其知识教条,而且是在维护其整个的生存基础。所以,比起结怨的死敌、嫉妒的同事和虎视眈眈的卫道士,利禄之徒更来得可怕。知识本身给他们带来的报偿越是不足,他们就越是从知识之外索取报偿。无论对体力劳动,还是对脑力劳动,他们都用同一个尺度来衡量,即辛苦。所以,利禄之徒比任何人都更加斤斤计较自我的得失。他们不是从其精神财富中,而是从别人的认可、名誉和待遇方面寻求报偿。如果得不到这些,他们则下场无比悲惨。他们可以说白活了,白想了,白干了。如果真理不能变为黄金、不能变为报刊上名誉、不能变为君主们的赏识,追求真理对于他们就毫无价值。
掌握着科学和艺术这一至为高贵的工具,却毫无高尚的追求,以手拿粗器的苦力自居,在最为自由的王国中,却长着一颗奴隶般的心灵,这些人何其可悲!更可悲的是,有天分的年青人,由于受到不良的教育和榜样引导,其自然健康的成长进程会陷入可悲的歧途。他会为了今后的职业而满足于逐字逐句地储存知识,而不久又会嫌弃其残缺的职业之学,会萌生新的愿望,而自己又无力去实现它们,他的天赋与其从事的工作相互抵牾。他会感到,他的所作所为均缺乏完整性,缺乏目标性。他会无法忍受这种漫无目标的活动,职业劳作的艰辛和委琐使他几乎窒息,压迫他求知的心灵,及其洞察力和对圆满境界的追求。他感到被割裂,悬在半空,无所依傍,因为他的工作不再与世界的圆满整体相联系。法学家一旦接受更高智慧的沐浴,便无法忍受其法学的弱点,就不会去接受它,而会去成为一名革新者,用丰富的思想去改善暴露出的不足之处。医生一旦认识到其知识体系所导致的问题,就会背弃其职业信条。神学家对其绝对知识体系的信任一旦发生动摇,就会失去信仰。
而哲学之才则与之有天壤之别!利禄之徒极力在所学的知识与其他知识之间划清界限,而哲学之才则尽力拓宽其知识领域,在所学的知识与其他知识之间建立联系。之所以说建立联系,是因为从事抽象的知性在知识中间划出了界限,使学术相互分离。利禄之徒分割之地,正是哲学之才打通之处。他一开始就明白,在知性范围中,正如感性世界中一样,事物总是相互关联的,因此他不会满足于被割裂的知识,而会追求知识的协调。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知识的圆满贯通;只要他的知识概念没有达到和谐的整体,只要没有深入到艺术和学术的内部核心,豁然统揽全局,其高贵的求知欲便永不停歇。利禄之徒会因为自己知识领域中的新发现而沮丧,哲学之才却会因此而振奋,因为新的发现可能会填补一个空白,使其理论更加完整,或者为其理论体系提供最后一块砖瓦,使其知识体系的大厦最终落成。即使知识大厦崩塌,一种新的观念,一种新的自然现象或者一个新发现的人体规律推翻了他的知识体系,他也总是放弃自己的学说,而选择真理,会甘心情愿地用更新更好的理论取代陈旧残缺的学说。而且他的学说体系即使没有受到外在的冲击,他不倦的探索之心也会不断地追求创新,往往是他自己首先打破其体系,然后建造更完美的体系。对更新更好的知识的不断追求使哲学之才永远走向更完善的境界,而利禄之徒则抱着永远僵化的头脑,始终看守着毫无生机、单调的教本知识。
哲学之才也是世人成就最公正的评判者,他对任何事情的判断都敏锐而有创见,能恰如其分地肯定最细微的成就。他接纳所有的知识成果,而利禄之徒则拒绝所有的知识成果。哲学之才善于用他人的一切成就和思想来丰富自己;在思考者中间,精神成果不分彼此,属于共同的财富,在真理王国里,一人的收获就是大家的收获。利禄之徒则向所有的邻居竖起藩篱,出于嫉妒而恨不得剥夺他人的阳光,忧心忡忡地守护着残破的护栏,有气无力地抵抗着理性前进的步伐。利禄之徒无论做什么,都需要外在的刺激与鼓励,而哲学之才则在研究对象本身和孜孜不倦中获得激励和报偿。他越是热情地投入工作,就越是契而不舍,持之以恒;工作使他更加年轻。在他的创造之手中,细微可以变得博大,因为在他的眼中永远只有博大。而利禄之徒在博大之中只能看到细微。利禄之徒和哲学之才的区别,不在于做什么,而在于如何去做。无论何时何地,哲学之才总是站在知识整体的中心。不管他探索的对象距离世人有多么遥远,他追求和谐的知性都使他接近他们。天下睿智之才汇集之处,也是他走近世人之处。
我应当就此问题继续往下讲呢,还是可以相信,诸位已经在我讲述的两种类型中选择自己的样板?我将根据诸位在这两者之间的选择。来建议你应当选择、还是应当放弃世界史的学习。我只接受哲学之才,假如我尽力满足利禄之徒的需要,那么我就使学术背离了其高贵的目标,用巨大的投入只能换取微不足道的收获。
弗里德里希·席勒
1789年5月26日下午五点半,于德国耶拿大学格理斯巴赫讲堂 读书就是为了赚钱的,赚钱最重要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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